2012年3月10日 星期六

千羽筆記


1月19日《千羽讀書會》(準確來說應該叫《千羽團圓讀書會》才對),終於在芬芬家圓滿舉行。適逢年廿六,芬芬訂了盆菜,Looy訂了芋頭糕和馬蹄糕,Alice做的煙三文魚卷和巧克力小團圓,都是意頭十足的年菜。雖然我們沒有志野瓷,也沒有唐津瓷,更沒有人懂得茶道,但我們還是在阿水珍藏的宇治茶香中翻開了川端康成的《千羽鶴》。




活到最後的女人──栗本近子
川端擅於讓筆下的女子都變成絕色,栗本近子(又譯栗本花千子)顯然是個例外,然而她卻是那個活到最後的女人。Nancy說,栗本敞開胸脯,用小剪刀剪乳房上那塊痣上毛,讓她想起《水滸笑傳》中毛舜筠拿大刀刮毛的那一段,大家聽了都「爆笑」。「爆笑」之餘,大家其實中心明白這個令人厭惡的痣,是這個女人的悲哀。說到栗本的越來越男性化,阿水說乳房作為女性身體如此重要的部位,作為兩性性愛攻克的重要陣地,栗本大概很清楚她很難再從男性身上得到愛,這是她越來越男性化的主要原因。當然,大家都同意另一個主原是栗本是一個控制慾很強的女子’o的一動一舉處處顯示出她想在菊治父親死後繼續控制菊治家的所有事情,包括菊治本人和他的婚姻。這樣一個悲劇的女人她註定無法成為一個正常的妻子或母親,她這一生的出路是什麼?
栗本在操縱菊治的婚姻失敗之後她死了心,就跟茶具店的老闆勾結想挖走菊治家的茶具。Alice說讀到這裡會覺得栗本找到了自己的「出路」,脫離菊治父親的陰影。當然,我們要問這是出路嗎?這種出路是怎樣的一種出路,菊治在文末的最後一句話已代替作者作了評價,他說:「就讓栗本一個人活在世上好了…」。

罪與美的結合──太田夫人
「沒有一點瑕疵」的「最高貴的婦女」,是菊治用來形容太田夫人的話,無怪乎Nancy說太田夫人的「美」,特別是她的柔弱和無助,令讀者看了無法不忘記她的「罪」。然而,她雖柔弱,她以她的柔弱之美攻佔了菊治兩父子的身和心卻也是事實,別忘了是他主動在寺門口等菊治的。討論到「罪」,當晚也有輕輕觸及。猶記Suzanne說太田夫人兩母女和菊治父子糾纏不清的關係,令她覺得不舒服。Looy說日文裡將老少戀、師生戀這些不合道德標準的愛情統稱為「不倫」。但她認為,小說根本不說救贖,無需要救贖。

大家雖無定論,但是太田夫人常常慨嘆自己「造孽」倒是真的,Suzanne說她深信太田夫人深受罪疚所纏,自歎「罪孽深重」的說話是認真的。縱然自責,她卻無法從這亂倫的關係中走出來,最終走向「自殺」,這似乎是她的惟一出路。文中菊治曾自問道:「夫人是感到罪孽深重,不能自拔才一死了事呢?抑或是情愛彌篤,無法克制,才殉情而死的?致夫人於死命的是愛還是罪?」在此補充一段阿水在讀書會後的話,正好回應上述的問題:「她是一個極AMBIVALENT的人(『AMBI』的拉丁字根,意思是『兩樣』;『VALENT』意思等如英語的『VIOLENT』,即是『強烈』)。她不一定矛盾(中文的『矛盾』,強調的是當中的相違背,但『AMBIVALENT』強調的是『兩樣相違的東西,同樣強烈』!),但這『純粹的愛』與『世俗的罪』同樣強烈,撕裂著她。」

「愛」與「罪」延續──文子
在說到太田夫人的柔弱與無助時。美智認為太田夫人作為母親,沒有保護好女兒。在文子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太田夫人就抱著女兒任由栗本奚落。要一個小女孩承受如此不堪的事情是殘忍的。看來文子從小就無可避免地要成為這段「罪孽」的延伸。太田夫人似乎沒有向文子隱瞞什麼,她視文子為她的知已,她的監察多於她的女兒。Nancy甚至認為太田夫人和文子的母女身份彷彿錯置了,這時芬芬也大表認同。

何止母女身份錯置,外貌、氣質也常引起菊治的混淆,他常常在文子的身上看見太田夫人的影子。以致他常常懷疑自己是真的愛上文子,還太田夫人的代替品。眾人都認同,愛上菊治的文子摔破母親的志野瓷茶碗,似乎是決心要走出母親的陰影。Nancy補充,文章有提及菊治後來是越來越確定自己愛上的是文子本人的。Alice說文子這個人物是她最難找到言語來形容的,是她最不能釋懷的一個。「愛」與「罪」在文子的身上糾纏到什麼時候才完結呢?有沒有可能完結呢?菊治呢?他又將如何走出「罪」?

形而上的美,救贖的化身──雪子
芬芬說雪子是「抽象的人物」,阿水更是一直用「形而上的存在」來形容雪子這個被栗本安排要嫁給菊治的女孩(書名《千羽鶴》也是以她的意象命名)。最終因為菊治不喜歡栗本,也拒絕了栗本為他操辦的婚姻。然而雪子純潔和美麗卻一直成為和太田夫人母女糾纏不清的菊治心中的一片淨土。Alice說雪子可視為文子的一個對照。她們的出身、品貌相近,如果文子沒有糾結於母親和菊治父子的亂倫關係中,她嚴然就是另一個雪子,也將是菊治心中的理想典形。

此處再引一段阿水會後的評論,補充當晚討論的不足:「雪子之於菊治,是一個外來的(不是來自太田家),純美的,想像的,形而上的愛,選擇雪子,是從父親這段糾纏愛戀的『離開』。可惜在近子一再『安排』下,這份純愛似受了沾污,也讓菊治欲迎還拒。另一段也是阿水說的:「雪子若能解救菊治,並不在於這個有血有血的女人之軀,而是她的存在本身,讓菊治從上一代的不倫戀離開。若能成事,這是菊治的心靈抉擇。」阿水說川端本來有意為《千羽鶴》寫一部續集,名為《波千鳥》,發展菊治和雪子的愛情線。可惜《波千鳥》未曾面世。






活在父親陰影下的人──菊治
Alice說文章一開首就寫菊治八、九歲時被父親帶去栗本家,偶然看見她為自己乳房上的痣剪毛這一幕,彷彿就注定了他這一生沒法正常地戀愛。Looy覺得這是很佛洛伊德的看法。Alice又說菊治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繼承自父親的,房子、茶具等等…..不知誰說「還有女人」,大家又哄堂而笑。Alice說菊治的外貌也應該很像父親,太田夫人才會一見他就完了。芬芬和美智認為更重要的是他繼承了父親的氣質。Alice認為文子愛上菊治,原因大有可能也是因為他很像父親。文中一段提及年少的文子和很喜歡這位母親的情人,還在食物短缺弄食物給他送去,又親自送他回家。Looy說在文子心中,他只是一個father figure。Nancy提到菊治刻意不學茶道,不進入父親的茶室,甚至多次想把父親留下的房子賣出去,顯然是想走出父親的陰影。

補充一點:在諾貝爾文學獎授獎演辭《日本的美與我》有川端的一段話:「我的小說《千鶴》,倘若讀後認爲是寫日本茶道的精神與形式之美,那便錯了;這是一篇持否定態度的作品,針砭時下庸俗墮落的茶道,表示我的疑惑,並寓勸戒之意。」如此說來,菊治堅拒要與之劃清界線的不只是父親,還有「庸俗墮落的茶道」。縱然作者批評時下的茶道,此讀者還是處處可以感受它的「精神與形式之美」的,美智分享了在日本老太太家親身體驗過茶道。Alice也說文中提到好幾件茶具的歷史有三、四百年,一直傳下來不知多少人用過,這一種因緣最為感動。

缺席的父親
當晚沒有出席的立德在會前曾提過「缺席的父親」這個概念,當晚我們沒有延伸討論下去,其實這個問題可以討論的空間很大,而且也很佛洛伊德。那「缺席的父親」文章很少直接寫到他。印象中只有兩段:一段是他和太太討論栗本左乳帶毛的痣時的那話(Looy,說這段對話,顯然妻子是在試探他);一段是空襲時期他和文子相處的描述。是一個怎樣的人物?人人尊重的茶道宗師?不忠的丈夫?不忠的情人?……

末了,芬芬問了一個問題:「菊治最終有沒有成長?」當時大家沒有什麼具體回應,想是大家還沒有很深入地想過的問題,事後想來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它可以延伸到另一些問題:菊治有沒有得到救贖或說有沒有從這段不倫的關係中解脫出來?文子的出路又是什麼?到底文子和菊治的愛情是「罪的延伸」還是彼此的「救贖」?作者得到救贖了嗎?讀者得到救贖了嗎?大家都來說說你的意見吧!

「戰」與「罪」
到底由1949年開始陸續發表的《千羽鶴》和二戰罪責有沒有關係呢?大家沒有一致看法,而且這個論述,是包含了川端另外兩篇作品──《日兮月兮》和《古都》,這兩本書大家暫時沒有圍讀。會後阿水提出由他負責看十年前未看完的《日兮月兮》,再提供這方面的資料供大家討論。


延伸閱讀
會上Alice也推薦《美麗與哀愁》作為延伸閱讀。它可以深化對《千羽鶴》一些問題的思考。

山之讀書會
最後大家定決下次讀書會暫定在3月7日,讀川端的《山之音》,並按一向傳統將之命名為「山之讀書會」。歡迎大家來參與!

(ALICE與水合寫,2012/1/31)








千羽讀書會之後記

故事訴說愛與孽,大家也為超脫、救犢而尋索,從人,從愛,從禪去思索。小說有一段始終最讓我震憾︰

菊治在自言自語。
「家父也不是個品格高尚的人,卻好擺弄茶碗之類的東西,說不定是為了麻痺他那種罪孽之心。」
(文子︰)「啊?」
「不過,看著這隻茶碗,誰也不會想起原物主的壞處吧。家父的壽命短暫,甚至僅有這隻傳世的茶碗壽命的幾分之一……」

人是渺小,承受的愚昧與罪孽無論多大,都不及世代相傳的習俗與文化。假若罪惡都在當下,那麼在悠長而有情的世傳之下,茶垢成香,不也是獲得了你你我我的體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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